儒学是“学”,还是“教”?如果是“教”,那么,它是“教化”之“教”,还是“宗教”之“教”?此问题自近代以来学术界就有分歧和争论。对这个问题究竟应该如何看待?今年第3期《文史哲》发表了一组对此问题看法的笔谈。
北京大学教授张岱年认为,儒学确有指导生活的作用,提供了“安身立命”之道。这种境界与有神论的宗教不同,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超越了有神论的宗教。假如对于宗教作广义的理解,虽不信鬼神、不讲来世,而对于人生有一定的理解,提供了对于人生的一定信念,能起指导生活的作用,也可称为宗教。则以儒学为宗教,也是可以的。孔子不语怪力乱神,言生而不言死,在这一意义上,孔子学说与其他宗教不同。然而孔子提出了人生必须遵循的为人之道,使人民有坚定的生活信仰。在这一意义上,孔子学说又具有宗教的功用。可以说孔学是一种以人道为主要内容、以人为终极关怀的宗教。
北京大学教授季羡林说,旧版的《辞源》“宗教”这一条:“以神道设教,而设立戒约,使人崇拜信仰者也。”这里面包括着宗教的四个条件:一要有神;二要有戒约;三要有机构或组织;四要有信徒崇拜信仰。拿这四个条件来衡量一下孔子和他开创的儒学,则必然会发现,在孔子还活着的时候以及他死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,只能称之为“儒学”,没有任何宗教色彩。孔子从不以神自居,他的弟子以及弟子的弟子,也不以神视之。“儒学”非学说而何?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,孔子被神化了。到了唐代,儒、释、道三家就并称三教。到了建圣庙,举行祭祀,则儒家已完全成为一个宗教。因此,我认为,从“儒学”到“儒教”是一个历史演变的过程。讨论“儒学”或“儒教”,必须有一个发展的观点,不能执著于一端。
复旦大学教授蔡尚思认为,宗教最大特点是有他界与未来世等等,孔学却根本没有。儒学不是宗教,却起了比某些宗教还要大的作用。原始的儒学是学而不是教;这种教也是教育、教化而不是宗教、神教;儒学主要是宗法、礼教、礼治,其次才是礼仪,礼仪也是与宗法礼教有密切的关系;儒学本身不是宗教。
武汉大学教授郭齐勇认为,儒学是人世的人文的又具有宗教性品格的精神形态。要弄清楚儒学是否具有宗教性,首先要弄清楚中国传统人文精神与西方近代人文主义的区别。前者是涵融性的,后者是排斥性的。儒学是入世的,人文的,又具有宗教性的品格。了解其具有宗教性意蕴,可以帮助我们深化对儒学的认识,但它不能归结为宗教。
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张立文认为,宗教一般说来是指对超自然力量的尊崇和信仰,是人对世界的一种观念掌握方式。从这个意义上说,宗教大体上说有两种形态:一是体制化的宗教;二是精神化的宗教。就前者而言,宗教在自身发展过程中形成了自己的教义、教规、教仪、教团等等,如基督教、伊斯兰教、佛教、道教、印度教、犹太教等。他们有专职的神职人员,教阶体制和教会组织等,是成就化宗教。就后者而言,人在物质生活得到相对满足以后,精神生活则是最深刻、最普遍、最永久的需求。这里因为物质生活只能给人以躁动、刺激和肉体的满足,而不能给人以精神的幸福和灵魂的安宁。从这个意义上说,宗教是超越自然和自我,而走向终极关怀。
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李申认为,儒教是教化之教,这教化之教就是宗教之教。说儒教是教化之教,不是宗教之教,是把教化看做今天的教育。其实教育也有两种,世俗的教育是教育,宗教的教育也是教育。教化也是世俗的教化和宗教的教化,名词本身决定不了事物的性质,说儒教是教化之教并不能够说明儒教就不是宗教,问题要看是否在神的名义下进行教化。教化作为一个特定的概念,是儒教所大力主张的。在孔孟的著作中,一般的只是讲“教”。到董仲舒,不仅明确提出了教化的概念,而且有着重的论述。董仲舒思想的宗教性质是不少人都承认的,虽然如此,我们还是要稍加分析,以说明儒教的教化之教就是宗教之教。孔子既没,儒者仍存。儒者之行政治,行教化,乃是承天之命,遵伏羲、神农等先王之道,继孔子未竟之业。这样的教化,就是作为宗教的儒教的教育,而不是普通的世俗教育。